2022年11月6日 星期日

What I saw: 知己

What I saw: 知己 和家大人約在市府轉運站前交貨,見到我的第一句是:你怎麼騎個這麼小的摩托車?平日鄰近代步,騎一台小排氣量的機車,看中它輕巧,隨意就可塞入排得頗滿的停車行列之內。 他甫從桃園機場過來,準備搭客運回羅東。因為去機場送行個老友(我都喊他吳北,伯的北方方言口音),是他認識幾十年的初中同學,是那種真的好交情的朋友。吳北他罹患胰臟癌,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最末期了,但是他強顏歡笑,都沒跟家大人說太多。突然就診之前,還約好要聚餐吃飯的,也因此取消。幾天內,他匆匆決定回美國去就診,說是安排好了醫生。但是,家父也知道,其實病情很不樂觀,畢竟是胰臟炎,而且台灣的醫生連開刀或甚麼樣的治療建議都沒給。 那時我問他,既然這樣,你要不要北上去看看他?他說,吳北說不要折騰,醫生都沒治療,他買好機票,就立刻回美國了。我說,他這一回去,就算是治療順當,你們也得幾年沒見,何不過去看看?他還是說著同樣的說法,但我想那可能是那代人的感受與相交的心態,知道也不說破甚麼吧?是那代人歷經多少年因國破家難的輾轉與流離,帶給他們的世故和深沉,應該不是我這種在承平治下數十年長大,也不曾遭受那種遷徙千里大地、飛過嵯峨高山、渡過寬闊大江,認為闖南走北是天經地義之事的我所能理解和體悟的。 沒幾日,家大人打電話告訴我,吳北要他去機場幫他。因為菲傭要跟著他一起回美國就醫,行李多,加上擔心在機場她語言不通,怕處理不好。當然,我和家大人都知道這是個說辭而已,他們只是要見個面,算是死別前的生離,像是生前告別式,但少了那種儀式感的聚會而已。我想他們哪怕是東奔西跑了這麼久(吳北生金陵,所以名為金生;小時候住過東北,抗戰時期也被家人帶到南方避難;再跟著國民政府撤退到台北,在這讀書、結婚後又跑去美國創業,也發了財;然後還在鄧小平的改革開放之初,就去上海投資創業,確實又賺了一筆;接著還回到東北老家又開啟新的事業……一輩子都在到處跑,照家大人的話,他靜不下來。) 停在路口也不能多說啥,畢竟那個大路口是有警察在站崗的。我只問,吳北有說啥嗎?他說,也沒說啥,就聊聊而已。然後,他眉頭緊擰著說,不樂觀,他一直在忍著痛。馬上見著警察走了過來,我趕緊催他去排隊搭車去了。吳北到了美國之後,還打過電話給家父,表示醫生沒要他住院,他在家中。再過了幾天,他就收到吳北過世的消息。 我見過吳北好幾回,甚至在大連碰過他。聽聞消息之後,有種分外的感慨。家大人個性孤冷,可以說是沒有朋友,教師同事在退休之後幾無往來,這之中除了吳北會主動時不時與他聯絡之外。我想那代人的情誼是種特殊的經歷和緣分吧?很多細節是我無法體會的,或許這才造就吳北與家大人之間的生離看起來是那麼尋常與日常,兩個已經年入耄耋的男人在機場坐在那叨絮些瑣事,似乎幾十年的過往就在那送別中一起就天人兩端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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